我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看完连喜的询问视频后,凄然泪下的连恩,他的律师频频拍肩安慰,依然未止住泣不成声。

而后我侧头,果不其然金恺琛已经难以保持云淡风轻,无法从连恩脸庞移开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心疼与紧张。

这一刻,我确定金恺琛对连恩是有情的,且情根深种。

“既然连喜都这样说了,你还离什么婚?”法官走到原告席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看你们的小孩,又乖巧又可爱,你舍得让他失望,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法官仍在劝和,我也赶紧上前,补充道:“连喜的班主任告诉我们,他成绩优异又受欢迎,性格却内向腼腆……这其实是有悖常理的,你们作为他最亲近的家人,应该比我这种外人更清楚他为何会这样,我只想说,你们离婚的话,也许会导致他更加自我封闭,尽管他很懂事,可我也感觉他纤细脆弱,很难承受你们分开。”

“我不想这样,可我真的没办法和金恺琛继续了……”连恩撑着额头的手因哽咽而轻轻颤抖,清澈的泪珠滚落在桌面上,积起了一团小水洼,“我怀上连喜的时候才十七岁,一边担心自己怪异的身体被曝光不敢上医院,一边提防我妈知道我怀孕,要不是我当时的经纪人全心全意帮助我,还拜托他做产科医生的同学替我秘密产检接生,我可能真的……”连恩欲言又止,但他未说出口的痛苦,所有人都心神领会,“现在说这些没意义,我从来不后悔生下连喜。”连恩粗略地擦拭掉脸颊的泪水,抬头越过宽敞的审判庭,与金恺琛对视,“只是金恺琛,那个人无疑是我和连喜的救命恩人,你心胸狭隘容不下他,把我的经纪人换成你的人,时刻监视我,将他调去美国,骗我说是升职,当初我还傻乎乎地感谢你,打心底地祝福他,结果明升暗贬,我最近才知道,他这些年待在美国的公司根本没有正经工作,还备受排挤。可惜我没法为他做点什么……我不过是笼中雀、池中鱼,是依附着你才得以生存的菟丝子,我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思想、行动、情感……我已经算不得真正的‘人’。你只是想要一个漂亮又听话的牵线傀偶……那何必非得是我?比我年轻好看、心甘情愿被你操控的男女大有人在,反正你父母不看好我们的婚姻,也不承认连喜这个孙子,我不耽误你另觅良缘,你也大发慈悲放过我,我不能失去连喜,那些年我和连喜万分之一的苦你都没受过,凭什么来和我抢连喜……”连恩频繁紧咬下唇,显然在极力克制哭意,然而字字泣血,他的声音最终被失控得喑哑的悲怆所淹没。

金恺琛眸中的温度逐渐冷却,一眼望去的漆黑深不见底,仿佛结霜的前夜,寒冷得毫无生机。

“连恩。”他漠然地威胁:“我最后给你一次撤诉的机会。”

第28章

若是时间可以倒回一分钟前,我一定风驰电掣地捂住金恺琛的嘴,不让他多说一个字。

回想从收案至今,这对夫夫给我制造的惊吓,无异于全院通报我暗恋坐在对面的女同事。

“金恺琛,你混蛋!”在连恩声嘶力竭的咒骂中,一只我仅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皮包,从我眼前划出凌厉的弧度,不偏不倚地坠在金恺琛脚边。

我立即从书记员的座位站了起来,视线不知所措地由歇斯底里的连恩身上移向漠然不动的金恺琛,再转到散落着连恩包内物品的一地狼藉,心想奢侈品牌的皮包果然是没有拉链的。

“连恩,你冷静一点!”法官立即出声喝止情绪激动的连恩,“你先跟我出来,我们单独谈谈,律师帮他把包捡起来,东西装回去。”

法官说完,和连恩一前一后走出了审判庭,律师也匆忙地替连恩收好被他扔出去的包,不作停留地跟了过去。

一时之间,留在审判庭内的,就只剩下我、金恺琛以及那位金牌律师了。

各自静坐格外尴尬,我索性提出:“能单独问你几个问题吗,金先生?”我刻意强调了“单独”,倒不是担心金恺琛的律师对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有所阻挠,只是涉及连恩的隐私,在场的外人越多,金恺琛的顾虑会越大,我想得到答案的可能性便越小……至少从目前的庭审过程看来,金恺琛在关于自己和连恩的婚姻生活方面,对律师仍然存在诸多保留。

“你问吧。”金恺琛示意律师出去后,慵懒地靠着椅背,双手环胸,姿态放松地与我对视。

“那我就直接问了。”我克制着身体的僵硬坐回座位,一字一字地清晰问道:“你控制连恩,一开始是自主为之,还是受到了连恩的暗示,或者……明示?”

金恺琛的表情纹丝不变,但眼眸晦涩地暗了暗,沉着反问:“你想说什么?”

“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早年连恩极度依赖你,多次公开表明需要你为他把关所有工作,这和他现在的说辞是截然相反的。我试着推测了一下其中缘由……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难以忍受。”我顿了顿,略感忸怩地接着说:“比如,你的虐待狂的癖好……”

“法院应该不会批判个人性癖吧?”金恺琛上身前倾,双手交握地支着下巴,不以为意地悠悠道:“更何况,我向来注重连恩的感受,根本没有做过真正令他受伤的事情。”

“话别说太满。”我果断反驳:“我周一才看到连恩的手腕被绳子勒伤了。”

“所以你认为是我捆绑他留下的伤痕?”金恺琛轻笑戏谑,“看过《消失的爱人》吗?妻子为了成功陷害丈夫狠心自残,连恩仅仅勒伤自己的手腕算什么?”

这次金恺琛的眼底是满含笑意的——仿佛在嘲笑我轻而易举就中了连恩的算计。

我错愕地愣住,金恺琛漫不经心地又补充道:“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几年前连恩在床上总是爱叫我‘主人’……”

第29章

我浑浑噩噩地依照法官地吩咐,重新向连恩和金恺琛分发传票——由于连恩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又坚持离婚的诉求,开庭时间不得不再次延后。

在所有人都离开,只剩我一人在偌大的审判庭中确认设备关闭时,茫然与恐慌从每个角落疯狂蔓延,几近将我包裹吞没。

我并非相信了金恺琛的辩解,准确的说,这起离婚案令我无所适从的根本原因,是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肯定什么、否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