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佑慈在花翥对面桌边坐下。
褚鸿影守门。
海公公候在一旁。
建国多年,蓉州年年进贡最上等的蓉绣锦缎。杨佑慈今日却着一身有些残旧的素色便装,袖口处已磨得发毛、残破。应该是当年他还是大公子时的旧衣。白发似乎比上回还多了一些。经太医的仔细调理,他面上伤疤的颜色也浅淡了不少。
“朕寻思这院中的紫藤花应开了,便想来看看花。有爱卿在,也有人陪朕说说话。”杨佑慈道。
花翥为他斟酒。
酒温热。
“天算不得寒,爱卿怎会温酒喝?”
“北地天寒,时常不得空反而常喝冷酒。今日得闲,寻思天虽不寒却也不热,便温了一些。陛下龙体贵重,喝点儿温热的好一些。这酒是从北地带回的,名为桃烟。”花翥顺口说起酒名的由来。
“既是女孩出嫁时方才可挖出细品的美酒,怎会被爱卿带来京城?”
花翥笑道:“毕竟林将军相貌堂堂。”
桃花节那日林安默收了不少桃烟酒。每个送酒的美人都会说“妾知晓今生与将军无缘。只望将军能收下这一壶桃烟,当作妾常伴将军左右。”之类的话。林安默收了太多,便分了花翥不少。
杨佑慈笑出声。
花翥极少见他这般笑。寻思将花落颜之事告知,话方要出口,又被她吞入腹中。
先前与茵蕤说起此事,茵蕤道:死了的贞女才是贞女,断了气的烈女才是烈女,若是活着,便是娼.妇,便是贱.人。
“阿落由始至终只经历过冽泉一个……”
茵蕤却反问:“旁人会信?此事妹妹可有证据?世道会变,却不会太快改变。何况,陈中友,会如何想?”
忆起先前之事,花翥便不再提花落颜之事。
从长计议。
“爱卿……想说什么?”
“陛下,请。”
杨佑慈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也不说破,只一口饮下杯中之酒。“公公,这桃烟酒不多,很快便会见底。你去……挖出来。”
海公公得令退下。
杨佑慈靠着躺椅,听风吹过紫藤花,吹落一地花香。
花翥见他闲适,与他说起雁渡山的趣事。
杨佑慈听了片刻,忽然打断花翥道:“前段时日京中有传闻,说爱卿认识厉风北,当年曾是厉风北的帐中佳人。”
他看向花翥的目光毫无暖意,空寂得像佛堂中的塑像。
等花翥回答。
花翥直言相告。
可此事颇为蹊跷。
东方煜对外一直说花翥是他捡到的孤女,旁人至多知晓她在当年那个家中的苦处与她娘亲的死。她与厉风北的事,知晓的唯有青悠与眠舟。
至多还有那位大师兄逸归。
不想竟会传入杨佑慈耳中。若不在此刻坦白,谁知将来会出什么岔子?
“原来如此。爱卿年幼时竟吃了这么多苦,无人保护,着实令人心疼。”
“……是……谢……陛下垂怜。”
杨佑慈将酒瓶中最后的桃烟平分给自己与花翥。“厉风北……此人,爱卿如何看待?”
花翥斟酌语句。
“只有我二人在此,爱卿直说便是。”
“是。”花翥说起厉风北杀刘公公之事。末了,道:“师父当年说厉风北如此行事只为求名,毕竟那是他的养父。”
杨佑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盯着花翥许久,笑了,笑声阴冷。
花翥头一回见他露出此种寒气森森的笑。
“这般看来,国师大人对朕还真是尽心尽力。”
“陛下……如何说?”
“厉风北,求名?”
杨佑慈的指尖在杯沿摩挲。
“国师大人深谋远虑,难道不知——不顾养育之情手刃把持朝政的阉党是深明大义,是将王朝至于个人情义之上。此,才为盛名。”
花翥大惊。
心神不宁,一时竟不知如何接杨佑慈的话,脑中却浮现徐若景对杨佑慈的评价。
徐若景道,杨佑慈比厉风北聪明,比厉风北狠。
东方煜那种心思细密之人如何会不知还可这般行事?
他却从未曾指点厉风北。
“若换做陛下,又会如何下这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