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锦瑟

第一女军侯 二月萧瑟 3639 字 2024-01-03

危机解除,花翥这才跑去军帐找朱曦飞。

她亲见那古怪的箭将朱曦飞身体射穿,估摸不仅伤了脏器还断了好几根骨头。

估计是活不成了。

红颜谷狭窄,营帐大都修于临近山坡上。

将军们零零散散坐在一处烤火取暖,火上煨着稀粥,火旁烤着炊饼。见花翥过,只缩在火边低声唤“将军”。

军医穿行,替将士们包扎。

落雪了。

一老兵仰头看着天:“今年,雁渡山的收成好啊。”

小兵盘腿,头上裹着纱布,面上的血与污垢还未搽净,笑眯眯的:“打完仗,封了田,有了粮食,把爹娘接来,娶个媳妇。”

山民背来柴薪,帮士兵点火。

朱曦飞军帐前挤满了人。副将朱小林红着眼从帐中出来,将花翥到了,重重跺脚,小心维持秩序。

满头大汗、一脸火灰的贺紫羽蹲在军帐外的火盆边上一个劲添火,添一把,跑入军帐朱曦飞身边摸摸他的手,又寒着脸跑来火炉边继续添火。

见花翥赶来,更是慌慌张张,手忙脚乱。

“朱大哥哥手好凉,鹏鹏想令他暖和一些,可……可军医说现在伤口被冰冻住,血流得不快,若是房中太暖,凝结在伤口的冰化了,那、那……”竟是哇一声哭了,拉着花翥的手抽抽搭搭,一个字也说不出。

花翥轻轻摸摸贺紫羽的头。“鹏鹏乖,去,找阿落玩儿。有姐姐。”

“姐姐,你告诉朱哥哥,鹏鹏不讨厌他,鹏鹏只是不喜欢他靠着姐姐你。”

花翥苦笑,轻轻摸摸贺紫羽的头。“乖。”

军医满手血从帐中出来,那古怪的箭他始终未敢取下。

若贸然取下朱曦飞便会转瞬死掉,可若不动手,朱曦飞也活不久。

“总之,救不得……将军他,似乎有话想与花将军说。”军医拱手退下。

军帐中很冷。

只有花翥与朱曦飞。

那古怪的箭的箭杆已被军医小心取下,箭头依旧深深插入朱曦飞身体。即便伤口已被慢慢冻住,依旧可见血迹斑斑的被单,地上的血也凝结成了冰晶。

花翥坐在朱曦飞床边。

低声道局势已被控制。

“算错了……”朱曦飞声音很低,他努力歪着头,看向花翥的方向。“算错……”

“胡说。朱大哥的计极好,若不是之前重创蛮族,后期我军也不会那么容易脱身。我军本已占据优势,只差片许便可获得大胜。”

只差片许……

只差片许。

朱曦飞眼中的光似乎暗了,却又似乎在笑。

“猪妹、妹……可,愿拉住……哥哥、手……”

花翥小心抓起朱曦飞的手,他的手冰得刺骨,僵硬如冰。他几乎用最后的力气抓紧她的手,抓了片刻,便慢慢松懈下来。

花翥一把握紧朱曦飞的手,握得很紧,又握得小心翼翼。她将被褥拉好,用手暖着他,轻轻搓着他的手,呵一口气,暖着他。分明知晓一切都无济于事。

可,暖一点点便好。

至少,他离去时不会那么冷。

朱曦飞咧开嘴笑,白牙上满是血,口中还不断冒出血来。

“好,死前,有你。”

花翥用手轻轻替他擦拭干净。“少说几句……”

朱曦飞目光中的光暗淡许多。“可惜……未曾见……你……穿红……妆……”

“朱大哥若是想看花翥立刻……”

“不……你喜欢、便好……”他又笑了,歪着头用力看着花翥。眸中忽然有了光,连口齿都清晰了不少。

“猪妹妹,你开开心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便好。随心所欲。你师兄不错。猪妹妹……当年第一眼看见你,哥哥就喜欢……那时你瘦瘦的,没有现在好看,但哥哥就是喜欢,一眼就喜欢……喜欢,你要做什么,便做好了……哥哥都喜欢……

“哥哥看见世界变了,没有战乱,没有饥饿,没有杀戮,你啊,很漂亮,穿着漂亮的红色雁翎服,不用再一天和一群臭男人打来、打去,和哥哥一起骑马,我和你啊,朝着夕阳跑啊,跑啊……我们的儿子跟在身后,也骑着小马,生个女儿,女儿嫁给鹏鹏那臭小子,让那臭小子天天叫猪哥哥爹,谁让他总是气哥哥……好……我们可以种地,养小鸡……”他说的断断续续,语罢,那最后的光也暗了。

那一瞬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看见了自己渴望的一生。

花翥忍着悲痛。

朱曦飞却又笑了,本已暗淡的目光中竟有温柔的期许。

“猪妹妹,为猪哥哥哭了。极好,极好……猪妹妹……挺、好……不用,哭,为将者、与、其……,病、病死床上……不若、战死沙场。”

他唇角冒出血沫,呼吸渐渐衰竭。

“猪妹、妹……你能赢……”

“是。”

他却又口齿清晰了许多,一字一顿:“一定能赢。”

“是。朱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能赢。”

朱曦飞笑了,手从花翥手心滑出,沉沉落下。

歪着头,他已闭眼,头的方向却始终看着花翥的位置。

花翥用力吸了一口气。

泪却还是落了。

她忽然记起找在覃山时朱曦飞教她种地,教她放牧,教她喂养那些似乎永远吃不饱的大肥猪的闲事。

那时他送过她不少小东西,她却似乎从未珍惜过。只因两人一道镇守北方,总在一处。就连朱曦飞自己都说,东西若是被花翥弄丢了就罢了。至多他再送一件新的来便是。

她又忽然有记起,早在阳啟初建时,朝臣议事不休,她、林安默,朱曦飞三人却蹲在一处偷酒喝。

那日阳光温煦。小鸟闹得欢喜。

当时,只道寻常。

抽了抽鼻子,花翥抹了一把脸,用力抽出插在朱曦飞胸膛上的古怪箭簇,隔着铠甲摸了摸,朱曦飞连骨头都碎了。伤口冒出暗黑的血,混着脏器的细末和细小的骨渣。流了一会儿,便被冻得僵硬。

花翥轻声告诉自己。

她是将军。

不可轻易流泪。

花翥提刀走出营帐,守候在外的将士见她神情,便已知晓一切。愁眉相望,呜咽声细细。

李元春上前报告今日战况。

陈星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