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到时朱曦飞已带军将一间城外的破屋团团围住,他面上黑沉沉。见花翥慌慌张张前来,甚至连头发都未曾来得及扎,叹了一声,指了指破屋。
一时竟喘不过气。花翥小心翼翼推开旧屋破烂的门,院中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蜘蛛网与杂草生长纠缠,鼠辈蟑螂一串而过。屋顶,屋脚生满了几乎长至人膝盖高的青草。
大门紧闭的破屋内传出玉蝉歌声,声音有几分嘶哑。她嗓子似乎不行了。
花翥快走几步,忽觉脚下湿漉漉的,低头看,血。
脚下全是血。
血紧紧裹着草根。
越往前,血越深。浸透鞋底,湿了袜子。
整颗心,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颤着手,推门,黑压压的苍蝇扑面而来。
光闯入屋内。
灰尘起舞,苍蝇嗡嗡,那一刻,她竟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血淋淋的永安城。
面前那被血紧紧缠绕的人是玉蝉。
她赤着身子,失了一只眼,面上全是伤。她被尸块团团包围,血浸透被撕坏的杏色裙子。
“谁?将军。吗?”
听是花翥的声音,她咧嘴一笑,贝齿已被血染出一片红,口中几个空空的黑洞。
轻轻一抛,一把已经砍得满是豁口的柴刀丢在花翥面前。
“将军?刀。”
她说话时似乎看着花翥,又似乎未看。
踩着血、跨过尸块靠近玉蝉,花翥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摇了摇。她努力张开眼,那空洞洞的眼眶更可怖。另一只眼睁得大,却几乎是盲的。
一股血直冲花翥脑门。
她紧紧压着愤怒,努力令声音平静如常。“你,……”却不知该说什么。
玉蝉甚至亲手处置了恶人。
“将军可是好奇玉蝉已几乎看不见,又是怎么做到的?他们闹了一夜,睡了,玉蝉摸到了刀。他们身上大都带着刀。”
“三花呢?她不是应——”
靠着耳朵与仅剩的视觉,玉蝉摩挲着抓住花翥的手:“将军,快去找她,她被人抓走了。快去。”
“你……”
“快去救她。”
推门声,朱曦飞悄无声息进来,见此,微微掩目,只脱下披风丢给花翥,又悄无声息退出门外,将闻讯而来却被屋中场景吓晕过去的夏闲影打横抱走,
花翥小心翼翼用朱曦飞的长披风裹紧玉蝉,而后打横抱起。她常年呆在军中力气比以往大了一些,玉蝉又非常瘦弱。抱起她的那一刻,花翥甚至觉得自己抱在怀中的已不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被用种种手法虐待得只剩一张残皮包裹腐烂的肉身与几乎被碾压成粉末的骨头的鬼。
“奴家,弄脏将军了。”
花翥死死咬着唇,只问:“这般抱着,可疼?”
出口,骂自己满口废话。
“不疼。将军抱着,就不疼。奴家,弄脏将军了……”
花翥的靴子已被血渗透。
沿路皆是苍蝇与臭虫的狂欢,没了人,老鼠窜入屋中大快朵颐,远处有狗吠声,它们也在等待。
门外的士兵盯紧花翥,眉头紧锁。有人闹着报仇,又苦道连仇人都被砍杀得干干净净。
贺紫羽站在马车旁乖乖望着花翥,眼中雾蒙蒙的。马车上铺着干草,上面铺着一床被子。
花翥放得小心,生怕多让玉蝉疼一分。
贺紫羽从怀中拿出小乌龟放在玉蝉手中。傻乎乎地道:“姐姐,小乌龟很乖的,它活了好多年。吉利。”
玉蝉抱紧将头与四肢缩入壳中的小乌龟,睡过去前,对花翥道:“将军,三花,找三花。”
“本将知晓。”
花翥小心替她盖上被子,黑着脸合上车帘,奋力控制即将喷薄的情绪。
整个雁渡都知晓玉蝉是她的人!都知晓这几日刘三花时刻紧盯着玉蝉!都知晓谁若敢动玉蝉一根头发,她必然不放过!
她仔细看过,那群人便是成日跟着余永财转悠的那群男人。
余永财——居然敢下手?
蔡岳!
“花将军,如何做。”朱曦飞问。他很少称呼花翥为花将军。若无蔡岳那个太守,紫炎一切事务便由她与朱曦飞决定,此事朱曦飞便准备当做绞杀歹徒处理。
而今有了太守。
玉蝉杀的全是太守的人。
“又如何,难道那些人不该杀?”
“猪妹妹……他应是有备而来。”
花翥丝毫不搭理,只令贺紫羽驾车回城。
找大夫。
贺紫羽小心驱赶马匹,走得很慢。
大夫替玉蝉诊治时花翥始终坐在院中守着,今日练兵之事丢给了朱曦飞。
珑儿蹲坐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轻靠着她,满脸苍白。
牟齐儿去了一趟太守府,回来道太守还在睡。“昨夜他将朱将军与不少将领召去房中,畅谈了一夜军事。”
“呵,只不叫本将?”
“……朱将军在门口等。听说昨夜还特意问了。那太守说你是女人。男人商量政事,叫女人来作甚。”
花翥明白朱曦飞那句“有备而来”是何意。
火气哽在喉口。
女犯于碧莲也到了。
她胆子大,从一堆尸块中找出了花翥要的三只手脚。
花翥用清水擦拭去残肢体上的血。当年还在汀丘时,东方煜闲得无聊与她讲过仵作验尸之法。那时她觉得无趣,又觉仵作验尸之法对征战疆场无作用,当日听了,记了,却未多问。
而今悔不当初。
“可惜师兄今日不在……”
眠舟出师,应学得比她好。
房中传出一声悲泣,是玉蝉。
幽幽醒转的夏闲影青着脸从屋中走出,听玉蝉的声音,脸又青了一分。见花翥仔细打量那只手,质问难道此事有异?
“玉蝉……一只眼瞎了……剩了一只眼,却等于无。一个几乎瞎了的女人……即便那群男人睡着了,难道这群男人——被砍也不出声?况且,凶器是砍柴刀。哪个士兵身上会带着砍柴刀?!”
“你是说——”
花翥握着一只断手。断手的手腕上有浅浅的一道道的紫色细印,那是被捆缚的痕迹。
“只是,恐怕连那个始作俑者都未曾想到……玉蝉这么狠。”
又有人前来,是昨夜大婚的宋喜悦,她气喘吁吁道哪里都不寻杜鳌刘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