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已堆上了红云,议事的朝臣才归家。
杨佑慈有些疲倦,在御书房后的小屋中小睡了片刻。
御书房中点了浓浓的香。
海公公笑眯眯道朝臣都是些男人,有的武官一两月不愿沐浴,味道太大。“陛下不觉自己被熏得难受,却怕熏着花校尉。”
“海公公说笑了。陛下礼待朝臣,怎会有男女之别。”
海公公眼角余光打量花翥,笑道是自己多思多言,陛下理政许久,点香大抵只是累了。
杨佑慈小憩片刻便召见花翥。
“听闻爱卿带了一辆囚车在宫门外。”
鹰羽卫将囚车赶入,囚车中是花翥献给杨佑慈的贺礼,刘璋瑾。
杨佑慈还记得。
“柳画楼?”
刘璋瑾小心翼翼抬头,奴颜媚骨。花翥本以为他会为了躲避今日而自杀,可这一路而来刘璋瑾却丝毫未生出自杀的念头,偶尔还面露笑意,仿若胜券在握。
见到杨佑慈,刘璋瑾匍匐在地上大喊拜见陛下,自称“罪臣”。
他嚎啕大哭,说起可怕的明荣城之围。说起杨佑俭当初的决然,满口敬佩。又道自己这些年来未归是只因一直被滞留于第一山庄,无法归京。
“罪臣情知应一早陪伴小公子赴死,黄泉下也算是个照应。小人总得找到小公子的遗骨才能安心——为此,苟且偷生。”
花翥拍案叫绝。
若不是杨佑俭的遗骨在她怀中的木盒中,她几乎要信了此人的话。
杨佑慈只安静听着,面上毫无波澜。“俭儿的遗骨,在何处?”
“陛下赎罪,罪臣——已将小公子的尸身埋葬于茫茫草原,埋葬于雁渡山北!”
花翥皱眉。
“便是说,你记不得了?”
“罪臣自然记得!牢记于心,刻骨铭心。只待有朝一日北攻蛮族大胜,便是小公子还家之时!”
花翥抱紧木箱,轻轻在木箱上抚了两把。她面无动静,就当听个热闹。
杨佑慈听够了,只让鹰羽卫看着。
天色渐暗,御书房中点起灯火。“爱卿,他说的有几分可信。”
花翥朝前。小心将木盒放在杨佑慈书案上,轻声道:“大公子,小公子在此。”
杨佑慈面上一白,眼眸若无底深潭的眼中凉起微光,却又沉沉坠下。
待花翥说出经过后才颤着唇,抖着手万分小心地打开盒子。盒中,小小的头骨与细细的腿骨被小心包裹在丝绸中。骨头上的装饰已被眠舟小心取下,需要很仔细看能看出曾镶嵌他物的痕迹。骨笛上的残缺处却是怎么都消减不了。
骨头看来苍白而脆弱。
杨佑慈小心捧着幼弟的头骨与腿骨,他万般小心,怀中是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海公公立在一旁,用力忍住眼泪,软声道小公子终于回了家。
“俭儿。”杨佑慈将那小小的骨头抱得更紧了一些。“也是可笑,我身为兄长,却已快不记得俭儿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眼睛很大,衬得人清瘦苍白。俭儿他——原本就活不久。故爹爹只望他开心快乐。不想,世事难料。”他的手指顺着骨头上的纹路轻轻划过,每一道纹路都是前尘,是曾环绕爹娘膝下的过往。
“俭儿。”
杨佑慈抱得更紧却又更小心,似乎担心稍微用力就会弄坏那经历重重磨难的小小的骨头。
“爱卿为何不一早便拿出来。”
“面对战争与死亡,人有各种不得已。抢劫,放火、杀人,侵.犯、出卖,种种暴力,重重叠叠。陛下也经历过战争,应由陛下自己定夺。只是——微臣的确未想到……”
的确未曾想到。
事到如今,刘璋瑾还是满口谎言。
杨佑慈小心将头骨放入盒中。
烛光昏暗,他缓步走向花翥,拱手,道:“多谢。”
花翥大惊失色,连声道不可。
杨佑慈望着她,眼眸比花翥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柔软,额头忽搁在花翥肩头。
“多谢,姑娘。”
“姑娘”?
花翥僵着,不知如何是好。
海公公一言不发。
起了一阵风,窗棱便被吹响,窗棱已有几分松动。杨佑慈崇尚节约,能凑合便凑合。烛火几欲被吹灭。
海公公关好窗户,又将屏风移去透风的窗口。
杨佑慈伸手,一把抱住她。
他依旧将头搁在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