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怔怔地望着苏尔依。
不过几月,竟像是暌违几年不见。苏尔依不像在天靖城中那般轻抹胭脂,更多的时候素面朝天。她面上脂粉很浓,比平日添了几分艳色。
一时花翥竟说不出话,只小心拿出精心备下的礼物。
五盒胭脂,七盒水粉。巨大的妆奁盒中有翠玉镯、金簪,金镶玉的发钗,指环、臂钏,颈环,华胜、梳篦。汀丘因司马家的缘故豪奢之风不减,买这类金银饰品反倒比在天靖城容易,也更精致。
剩下的便是十匹流光溢彩的丝绸。其中有两匹蓉锦,花翥连声叹息道还是林安默走前送的锦缎更好。可惜路途遥远不便携带。
“下番送来吧。”苏尔依望着她轻笑,眉间眼角,处处洋溢欢喜。
苏尔依笑了。
“啪嗒。”
花翥面上滑过泪,砸入衣襟。
“苏儿,抱歉,那日,回来晚了……”
苏尔依只是笑着。
花翥颤颤伸手,轻轻碰触苏尔依的面颊。
抿唇一笑,苏尔依歪着头,脸紧紧贴住她的手。“苏木扎,这原本便是你的格莎娜与东方先生定下的诡计。”
她依旧唤她为苏木扎。
花翥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几分。她抹一把脸,仿若捧起宝物般小心翼翼捧起苏尔依的脸。结结巴巴让苏尔依同她走。她说的是中原话,间杂不少当年在覃山为寇时的江湖黑话,即便隔墙有耳也不用太过担心。
她说起计划,不走紫炎关,绕路,借道第一山庄回阳啟。这些珠宝本就价值不菲,因洪老大哄抬价格,而今算是价值连城。出汀丘前她已想好,苏尔依若恨她,她便留下货物离开。若苏尔依不恨她,便将这些华贵的饰品留给拉格部族,以物换人。
苏尔依却只是笑。“我的苏木扎虽年纪尚幼做事算不得滴水不漏,也总会犯错,却是一等一的女英雄,聪慧过人,狡黠过人,勇武过人。怎会说这种傻话?”
她轻轻拉开花翥的手。手指摁在花翥唇上,笑道:“苏木扎,我不会走的。”
“苏——”
“苏木扎,你可嗅到屋中是何味道?”
花翥用力嗅了嗅。心一抽。
沙漠之蜜!
苏尔依如何会有此物?她发现药物秘密的时候苏尔依已离开!
“东方先生给的。”
苏尔依走那日东方煜给了她三盒,可用两年。两年可改变许多事。今日是第一次点,有花翥在,那对父子不会生疑。
从蛮族的碎语中花翥已猜到苏尔依的目的,此刻只能奋力劝阻道:“苏儿!师父不是好人!”
苏尔依乐出声,笑道花翥也会这般说东方先生。她笑容明媚,话音中带着蜜一般的甜:“阿爸是好人,从不主动征伐,对邻友亲善。可我阿古玛部族被人从肥沃的草场赶走,我阿妈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阿爸是好人,担心动武伤及族人性命便带着我族从草原深处流亡至雁渡山附近最终为青心那个疯子所控。族中女子被掳走任人糟蹋,被赶去暗无天日的乌伦盖拉。兄长格穆尔不过十八却苍老若而立之年。阿爸瞎了一只眼,还被熊生生扯下两条腿,活着,却再也不能骑马。
“苏木扎,没有力量,没有权势的部族,只会被别的部族,被野狼、恶熊一口一口撕裂吃掉,尸骨无存。”
苏尔依始终如蜜一般甜美。软声说出的拒绝背后是整个鲜血淋漓的部族。
她拉着花翥的手轻声道不用担心。她告诉花翥,临行那日东方煜教了她方法——言行有度。永远让男人惦记着,却永远让他吃不到。那样,她便可为所欲为。
她与大君格拉古并无不伦之事。
只是整个拉格部族、包括她未来的男人阿特图都对大君的心思一清二楚。她身边那群妇人全是大君的大夫人、阿特图的生母派来监视她的。
“他想动你的格莎娜,可动不了。”
婚礼结束,待春暖花开,苏尔依便会与阿特图回雁渡以北的草原。阿古玛部族流亡十余年,终可回到真正的草原。
花翥睁大眼,脑中不断重复那四个字。
——雁渡山北。
颤着声,她双手用力抓紧苏尔依。
“雁渡山北?那么远?日后——”
苏尔依打断花翥,笑眼花翥其实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草原。
真正的草原在雁渡山北,那里水草丰美,一望无际,就连低矮的山坡上也生满茂密的青草,见不到一棵树。秃鹰在天空翱翔,偶尔俯冲抓走小羊羔与小兔子,美丽的苏娜湖波光粼粼,一半代表月神格莎娜,一半代表太阳神苏木扎。
苏尔依声音甜蜜,说起遥远的故乡眼中弥漫起水雾,充溢着期待与向往。
那里才是她的家,是阿古玛部族原来的家。
只要她和阿特图成婚,阿古玛部族便可回雁渡山北。
只有她和阿特图成婚,阿古玛部族才可回雁渡山北。
花翥浑身无力。
苏尔依的手温暖而柔软。
在天靖城时这双手却总是操劳,家中有下人,苏尔依却始终亲自给她做饭。还学着中原的女子使用针线帮她缝补衣裳。那时苏尔依总是骂她,骂她很晚回家,骂她不认真用饭,捕风捉影为一点儿小事吃醋,而后骂她水性杨花、勾三搭四。
那些过往如风一般从脑中掠过,又若风一般离开、再也抓不住。
“苏儿——”花翥怯生生开口,终于鼓起勇气。“苏儿,要不你们整个部族都与我一道去阳啟,陛下咬扩军,你与我回去,我二人一道努力——”
苏尔依忽用力一扯花翥的手。
花翥习惯性贴近。
“苏木扎,我的所有血肉都属于阿古玛部族,而阿古玛部族属于草原。我永远是你的格莎娜,也永远是草原的格莎娜。”
花翥怔怔望着苏尔依。
在心里笑骂自己,她凭什么来找苏尔依!?她有何资格?!
苏尔依所渴望得到草原、天空、和整个部族平安快乐的日子,现在的她都给不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
懊丧垂下的头却被苏尔依小心捧起。
她轻轻在花翥额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