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三人用棉布巾包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快马加鞭前往汀丘。
九月末。
距离汀丘尚有十日的路程,天渐寒,驿道两侧的草已挂满白霜,是拐弯处,碧汀河的流势快了许多,在沿路的顽石上撞击开一片雪浪。马鼻、人口中呼出的热气飘入空中便化作白蒙蒙的雾。
沿路偶尔可见破屋。
暮色渐落。
几人寻了一间屋子歇脚。
房屋破烂不堪,风从屋子各处往里灌。被来往的流民收刮多次的屋中只剩一些破破烂烂的桌椅。
秦芳垒灶点火,架起小锅做饭。
牟齐儿寻了长杆去打院中柿子树最高处的几个摇摇欲坠的红柿子,够不着,便小猴儿般爬上树梢,口中叼了一个,又摘下别的柿子塞入怀中。
花翥卸下马背上的行李,小心将婉眉刀搁在墙角,担心有危险便未取下背后的长剑。逛了一圈,抱来从附近收刮的渐枯黄的草、汲水喂马,用毛刷帮马梳理,马舒舒服服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夕光染红了小半边天,秋空晴朗可人。
“翥小将军!”树上牟齐儿忽然惊呼。“翥小将军!水中有人!木板被卡在石头上了!”
花翥甩掉刷子便冲向河岸,远远便见一块门板的一角卡在河岸的顽石中,门板上有个女人,只着亵衣,手上、脚上鲜血淋漓,胸口微微起伏。
还活着。
跳下石滩,花翥在沿河边抓了一根长木棒,杵进沿河石与石间的缝隙,小心翼翼走向木板。木板浸泡了水,板上又有人,以女子的力气根本挪动不了分毫。
她抽出靴筒中的小刀欲割断绳子,撕拉开木板上女子的袖口才发现那女子竟然被人用大拇指粗的长铁钉扎入手心,铁钉另一端深深扎入门板,女子弯曲膝盖,另有两根大拇指粗的铁钉从脚背扎下,也深深扎入木板。花翥用刀背用力撬,铁钉纹丝不动。
牟齐儿也从树上爬下来帮她。
花翥让牟齐儿制住门板的尾端。
蹚入急促的流水,花翥将木棒插进湍急的河水用力往上翘,门板有了些许动静。
她推,牟齐儿拉,这才勉强撬动起门板,终于将门板一角抬上石滩,牟齐儿继续拉,花翥复又推。
她的脚踩着河底顽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顺利将大半个门板推上石滩,河底顽石上皆有淤泥,不留神脚下一滑花翥便整个人面朝下栽入水中,不过瞬间,带着落叶落草腥味的河水从她口鼻灌入。
东方煜教过她游泳,可花翥终究太久没有下过水,那一滑扭了脚,头又在门板上磕了一下。慌乱中只能奋力伸手抱住最近的顽石。
挣扎中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那力量帮着花翥从河水中爬出。花翥用力咳了几口水,天昏地暗中抹了把脸望着天空,空中的那抹红尚未褪去。
牟齐儿笑嘻嘻的脸挡住的天空。“不想翥小将军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多谢。”
“不用。可还有力?”
花翥爬起继续用刀把撬铁钉,每用一次力那女子便痛得直抽搐。思索片刻跑回破屋抓过婉眉刀。婉眉刀刀把与普通长矛相差无几,刀身算虽只有普通镰刀那般长度却比一般的兵器便于用力。高举婉眉刀,花翥看准位置用力劈下,婉眉刀稳稳砍在铁钉扎入门板的位置。门板裂开一道缝,牟齐儿用力,连着铁钉将门板上女子的脚拔了出来。如此几次,终于将女子抬起。
门板上有个刻得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魏”字。
花翥浑身湿透,秋日尚凉,将女子抬回废屋后才觉察出一丝凉意。幸而屋中点着小火,换衣,坐在火边烤头发,头上的擦伤有些疼。但见那女子还活着,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牟齐儿手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锅中的米粥咕噜噜冒着泡。翻滚着切碎的干肉。
那女子手脚上的铁钉被拔出,裹了草药。她浑身烫得厉害,口中喃喃说着胡话,牟齐儿舀了一些米粥灌入那女人口中,她含了会儿,又混着水吐出。
秦芳含泪不语。
“又是男人做的吧,听说有些地方这般惩罚不贞的女人。”牟齐儿小心摸着那女人的头发,轻声道。叹了一口气。
听见“不贞”,那女人苦吟了几声,胸口距离起伏,口中喃喃不休。花翥贴近那人耳畔听了许久,才确定听见的是“错了”。那女人喃喃几句后,头一歪便去了。
花翥长发还未干透。
衣衫还偶尔滴一粒水。
“竟是一场空。”牟齐儿叹了声。端起饭碗喝了一口,小心舔了舔手指尖上的血泡,眼泪啪嗒砸入稀粥中。
秦芳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她话少,眼眶却也红了。
次日,几人掩埋了不知名的女子,没忘记在最外面压上一层层石块。
这样可防止野狗将尸体刨出。
牟齐儿说,眼眶略有些红。
马继续往前。
十月初八终于到汀丘。
汀丘比天靖城冷许多。丰年,百姓皆道杨佑慈才是天选之人。沿路的庄稼地不少已经收割,田间地头堆满了庄稼的杆子,几个蒙脸妇人蹲在地上捡落在地上的稻粒。
正午时分。
花翥从南门入。
路过丁家武馆,里面人语声不休,花翥攀墙朝内望了眼,武馆被彻底修缮成了民宅。老爷爷坐在树下的躺椅里打着哈欠,院中跑着几只小鸡,男孩女孩混在一处,围着他打着转,唱着歌,手中捏着小红果,唱着歌儿。
炊烟袅袅,屋中有米饭的香味。
“分明年幼时,男孩女孩可以混在一处玩耍。一道胡闹,年纪越大,反而——”花翥轻声道。就像她还在那个家时也时常与文修语一道玩耍,她已有五年未见过文修语。
汀丘的家还在。
当年的钥匙还开得了门。
墙角已长满了杂草,那些麒州锦花的枝干已湮灭在荒芜的草中。石砖缝隙中也冒出了荒草。花翥拴好马蹲在墙角小心拔荒草。牟齐儿见她神情恍惚,拴好马后与她一起拔杂草喂马。秦芳简单清理灶房后煮粥,没忘记抱出木柜中的被褥放在太阳下暴晒。
午饭不过一碗稀粥,花翥却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认真。
东方煜曾说,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好好吃饭。
说这番话时东方煜,她,青悠,唐道四人坐在一起,她记得那日青悠蒸了一条鱼。
那时她年纪不大,唐道比贺紫羽大不了多少。
饭后继续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