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亲密冷战

手机嗅到危险,惊然震动起来,可房间里没人搭理它。

纪安洵从眩晕中回归,保持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闻月州,他依旧无法快速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闻月州喜欢男人。

闻月州站在床边,大腿被纪安洵的脚尖抵住,于是他没有再继续往前逼近,似乎是想给纪安洵最后一次机会。他说:“我承认自己不曾坦诚,但也从未否认避讳。”

“我知道。”纪安洵磕巴,“可,可这实在是有些吓人,我没有想到你……”

“哪里吓人?”闻月州说,“性向是私密又自由的,旁人无法干预,它由自己做主。就算我真的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吓人的。”

纪安洵勉力从他的话中抓住一个关键词,“‘就算’,什么叫就算?”

手机铃声停下不过三秒,又再度响起,这表示来电的人或许有要紧之事。闻月州察觉自己的躁动,沉声说:“接电话。”

纪安洵利落地翻了个滚,凑到床头接起电话,“喂!”

白连被他略显急促的嗓音吓了一跳,关怀道:“安洵,怎么了?”

纪安洵不想听到白连的声音,但闻月州的眼神令他如芒刺背,于是他不甘不愿地转移注意力,说:“没怎么?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白连很犹豫似的,语气里含着不容忽视的惶恐和忧虑,“安洵,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白连的声音从手机里泄出,纪安洵不敢确认闻月州能否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毕竟闻月州和白连不熟,于是刻意调高了手机音量,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是白连?

闻月州眼神一冷,垂眼看去——纪安洵正躺在床边,略大的衣摆在他滚动的途中被压在身下,导致背上的衣料刚好贴身,丝绸质感的睡衣将他高挑偏瘦的躯体包裹起来,肩狎骨微微凸出,腰部凹陷,臀.部翘起。这像绵延起伏的山脉。

他想攀登。

纪安洵感觉背上的眼神更加灼热粘稠,他不安地抠动着床面,打断了对方的絮叨,“行了,别做戏了。”

“……”白连深吸一口气,“安洵,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有了不该有的误会?安洵,我们认识这么久,互相陪伴了这么久,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们不是互相陪伴,是互相利用。你借助我拿资源,利用我帮你造人设,让我帮你顶雷虐粉,至于我,”纪安洵顿了顿,自然而然地想起他和闻月州一起拍的第一场戏。秋雨的声音总是带着锋芒,他淋了场雨,在长达十年的恍惚中察觉到了被针锥的滋味。

他呼了口气,像是忘记闻月州还在身边,说:“你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什么?”白连不可置信,“安洵,你在胡说什么?别跟我置气了,咱们好好聊聊行吗?”

纪安洵说:“对你来说,资源是最重要的,但对我来说,这些东西唾手可得,所以我毫不吝啬的给你。我愿意帮你要资源,愿意受你唆使走黑红的路线,愿意为你当包子当傻子,愿意让你当所谓的被骚.扰的受害者……是因为你给我假意的温柔和在乎,所以我也假意的承情。”

他陪白连玩了那么多年,陪自己闹了那么多年,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就像小孩子闹脾气置气,自以为闹得惊天动地,在旁人眼里就是闹剧,毫不重要。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这只是一场不太正常的游戏,你只是一个npc,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纪安洵冷笑,“你穿白衬衫,太丑了,模仿出了形,但本质上还是低劣的赔钱货。”

他挂掉电话,转身看向闻月州,说:“你听见我的回答了。”

闻月州或许比白连更震惊,他瞳孔放大,在纪安洵的逼视下哑然道:“嗯。”

纪安洵眼睛红了,“我好像个傻.逼啊。”

闻月州下意识上前,被床沿顶住了膝盖,他僵硬地停下,说:“别胡说,阿洵——”

“我没胡说!”纪安洵从床上坐起来,又伸着腿下地,他在床前转了一圈,被弄得好烦躁。

闻月州伸手想要抓他,“阿洵。”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顽劣闹腾,不会什么事情都麻烦你,我控制自己的脾气,对谁都笑,对谁都好,我可以很乖,因为我怕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所以才趁机丢掉我。”纪安洵揉着自己的头发,脚下止不住的走动,他不看闻月州,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我花了好多年演了那么大一场戏给你看,让你看在没了你之后,我他妈就是个任人揉搓的傻子!”

闻月州一把拽住他,厉声道:“纪安洵!”

“我太自私太任性了。”纪安洵眼睛很红,但是这次他没哭,“我不该删掉联系方式,不该不回你的信。明明在你回国后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听你解释,跟你和好,然后听你的话,不和白连亲近,但是我没有。”

“这不是你的错。”闻月州安抚他,“阿洵,听话,这没关系——”

“不。”纪安洵打断他,“这有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我太极端太任性,我们不会错过这么多年。我太坏了,我拒绝了你的示好,说尽了一切绝情话,又他妈后悔了!然后我把自己扭曲成最讨厌的样子吸引你的注意,用自己的人生和你赌气,我简直又蠢又坏,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你不是!”闻月州把他撞在墙上,语气很沉,“你没有任何毛病,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好又突然抛弃你,不该相信你已经长大了,不该放纵你伤害自己,胡乱闹腾,不该忘了你他妈就是个又作又别扭的小冤家!”

纪安洵被他骂得一愣,湿润的眼睛蒙了层雾,他竭力仰起头,却依旧看不清闻月州的神情。他委屈地说:“闻月州,我有病。”

“你没有,听话。”闻月州埋头,用额头蹭他的眉心,“阿洵只是太依赖哥哥了,对不对?”

“……嗯。”纪安洵有些害怕,“我不能没有你。”

上辈子死前那一刹那,他想的是闻月州,重生后想的还是闻月州。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淡然处之,但是闻月州又出现在他的身边,又对他那样亲密,然后他发现自己依旧离不开闻月州。

闻月州抱着他,等他的身体停止颤抖之后才说:“所以我在你眼里,是可以被替代的,嗯?”

冷不丁被找麻烦,纪安洵吓得脖子一缩,小声解释道:“对不起,我太想你了。”

“你没有毛病,也不坏,但是太狠心了。”闻月州控诉道,“你用这么幼稚这么极端的方法来跟我赌气,你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知道真相,会有多后悔多愧疚。”

他往前逼近,恶狠狠地,“多想弄.死你。”

“对不起。”纪安洵说,“我能猜到你在国外的生活。你要时刻照顾伯母,又要忙学习,又要忙工作,还要时不时对付一下你那些残酷冷血的长辈,终于有机会联系我,也会一次又一次的遭到我的无情拒绝。你忙得像只无头苍蝇,所以不能回来找我。”

他眨巴眼睛,终于看见了闻月州的脸,“而我龟缩在壳子里,任凭你怎么敲打也得不到回响。在这段略显荒谬的僵持中,我才是罪魁祸首。”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闻月州隔着一层水雾与他对视,声音颤抖,“求你可怜我,跟我和好。”

纪安洵上睫毛颤抖,下睫毛黏在了眼下的皮肤上,他用手指擦开,笑得眉眼弯弯,“嗯,我们和好。”

“……”闻月州闭眼,猛地呼了口气。

纪安洵说:“但是——”

“但是什么?”闻月州心下一紧,脸色蓦得凶狠起来。

纪安洵咬了咬嘴巴,顶着他的逼视,坚守原则,“但是现在你不可以跟我做.爱。”

“……什么?”闻月州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纪安洵的思维。

“虽然我穿了你的睡衣,我们也和好了,但是你现在还不可以跟我做.爱。”纪安洵一本正经地提出自己的疑虑,“我们不是可以做.爱的关系。”

闻月州用鼻尖抵着他,做好了进攻的准备,“我们可以变成那样的关系。”

“可我不想。”纪安洵顾虑颇多,“那样我们就变成炮.友了,这样的关系是无法持久的,万一你嫌我活不好,遇见了活好的,或者有一天我们遇上了各自喜欢的人,那这个关系不就破裂了吗?到时候我们好不容易和好的兄弟关系也会破裂的。”

纪安洵没有想过自己和闻月州会遇见喜欢的人,更没想过未来闻月州会和谁在一起,因此说出来的时候他心下不仅泛起了酸,还有无法忽略的惶恐。

闻月州却变了脸色,“你想喜欢谁?”

“我没想。”纪安洵说,“假如一下。”

“没有假如。”闻月州眼神阴昳,语气却带着恳求,“不要喜欢别人。”

纪安洵说:“为什么?”

“……”闻月州抬手蒙上他的眼睛,“不要问为什么,听话。”

“哦。”纪安洵眨眼,故意用眼睫毛去刮弄他的掌心,坏心道,“如果我不听话会怎么样?”

闻月州没有回答,纪安洵不解,催促道:“啊?”

吊灯的光洒下来,半边洒在闻月州背上,他的影子蛰伏在墙上,摇晃出一片狰狞的动静。他双指打开,从指缝中对上纪安洵的右眼,轻声道:“把你关起来,操.到你听话为止。”

纪安洵惊然后退,只字未说。

随着剧组人员的磨合度提高,拍摄进程也愈发顺利,纪安洵也越来越入戏,他有时候看见闻月州捏着烟、靠在角落里,恍然中看见了风定池。

闻月州在片场时是安静而沉默的,他不会主动加入别人的讨论,不会去蹭人家的欢乐,剧组的小辈或新人都欣赏他崇拜他,但没人敢上去请教,因为闻月州身上沾了风定池的戾气,比那个冷淡的他更让人不敢靠近。

除了纪安洵。

但是今天,在剧组负责两人一系列事务的工作人员发现,从早上到现在,纪安洵没找闻月州说过一句话。以前如胶似漆的俩人,现在一个比一个沉默,他们不敢去想这是感情破裂还是感情破裂,和闻月州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咔嚓!”

蹲在边上的纪安洵咬断倒数第三颗爆米花,任由甜腻的奶油味在嘴里绽开,他拍了拍小演员的脑袋,“谢谢你的爆米花。”

小演员叫章陈,饰演小时候的季洵。

“不客气。”章陈偷瞄了眼不远处的闻月州,放低声音,“还有一包呢,给闻老师准备的,不敢给。”

“闻老师不爱甜食。”纪安洵跟小朋友炫耀,“他从小就不喜欢,谁给他他都不吃,我除外。”

章陈羡慕至极,往纪安洵身边挪了挪,“安洵哥哥,你和闻老师认识那么久啦?”

“我四岁就认识他了,我们俩小时候住的很近,就隔了一座池塘。”纪安洵撑着下巴,望着被秋风打卷的叶子,“我被欺负了,他就会出现,我生病了,他就会带我去看医生,会陪我。”

章程“哦”道:“那他是你的守护神。”

纪安洵怔了怔,说:“对。”

“可是……”章程小声问他,“以前怎么没听人说你们关系这么好啊?之前你被欺负的时候,闻老师也没有保护你啊?”

纪安洵质疑:“我什么时候被欺负啦?”

“就以前大家都骂你的时候呀。”章程老实交代,“我就住在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