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苦中或许还有对自己无用的挫败和对过去的悔恨,如果没有辛荷,他现在十拿九稳是辛家的话事人,所以他把对自己的悔变成了对辛荷二十几年的漠视,此时辛蓼的死令他痛苦,而辛蓼因辛荷而死,则相当于在他的创面上喷洒化骨毒药,更加痛不欲生。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处理方法。”霍瞿庭诚恳道,“你也知道,辛荷看不见了。”
“他只是看不见!”辛裎忍无可忍,眼眶因愤怒而红,“严重到需要一个人的命吗?!”
辛裎握拳起身的动作顿住,因为他被突然抬头的霍瞿庭的眼神吓到。
发现辛荷看不见的那天晚上,霍瞿庭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到检察院去,才发现没有带需要的材料。
他拒绝了单英回去拿一次的提议,直接回了医院,陪在辛荷身边,没再出门。
当天晚上,辛荷睡着以后,他走到病房的外间,第一次把塞满的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细看,发现医院按流程批下来给出用作证明辛荷病情的材料里,还包括辛荷换肾手术的录像。
刻在光盘上,分视角总共有四张,手持dv,手术室的监控镜头,和主刀的头戴式dv,还有用作教学存档的剪辑版。
前三张光盘的时长相当,从手术开始到结束,总共六个小时二十分左右,笔电放在膝盖上,黑暗里,只有屏幕和他的脸是亮的。
在手术室的监控录像中,他找到辛荷惨白的脸,最初麻醉逐渐开始生效,主刀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录像,第一次得见天日,被两年多以后的霍瞿庭看到,仍使人从头到脚发凉,每一根头发丝都渗入寒意,每一根血管都阻塞。
他看到录像里的辛荷闭眼,就浑身都像灌了铅,绝望盈满胸腔,好似亲眼目睹辛荷的死亡。
隔壁手术间的辛或与成功进入监护病房后,辛荷还在手术台上待了两个小时,而病历也清楚地说明,手术之所以用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取肾不顺利。
是因为手术即将结束时,辛荷的心跳停了三分四十二秒。
文字记录手术的每一条细节,每一个字都客观、真实,也都冰冷、无情。
“晚八点二十一分,缝合结束,病患心脏骤停,除颤无效,胸外按压无效,静脉给药1mg肾上腺素,20ml生理盐水冲管。无效。”
“晚八点二十三分四十秒,持续除颤、CRP无效,静脉给药利多卡因75mg,30ml葡萄糖液内推注。无效。”
“晚八点二十四分五十一秒,心跳恢复,伴随充血性心衰,仍有停跳预兆,静脉滴注利多卡因六小时。”
他在ICU待了三天,差一点就没能醒来。
霍瞿庭看到辛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其中一次,却又像冰山一角,仿佛已经看过了太多次。
太晚了,原来太晚的不只是辛荷,还有他。
辛荷在屏幕里向死亡靠近,他能做的只有旁观。
霍瞿庭想到做第二次心脏手术的那天晚上,辛荷在离港之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感觉这次可能会死”。
他麻木地问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在电话里,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即便当时有再多的误会,也该想到,辛荷如果真的只是预谋要见他,不会在手术开始前三十分钟才打那通电话。
他只是感觉到了死亡,而那一瞬间,十八岁的辛荷对这个已经让他受了太多挫折的世界竟然还留有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