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被逼急了豁出去,他是打死都不敢跟烽火令主这么说话的,隐忍了两年多,他几乎是在以自己今后的日子作赌,赌这铁面阎罗严厉归严厉,总还有一丝心疼徒弟的感情,谁知——

“辰儿,我以为这两年的闭关,已经磨平了你的心性,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云衍真人过分平和的态度,讽刺了他沉不住气的激烈,站在一旁,微笑地说着与慈爱无关的话,“无情道,吞五感,灭七情,平六欲,你若还有这般俗世凡人一样的诉求,就说明修得还远远不够。”

“我要你入饮冰洞闭关,隔绝尘世,不与人来往,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最多再过几年,你就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辰儿,作为天生剑骨,你生来就不单只是为一个人而活,你该为千千万万的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云衍真人神色温软,眼角细微的皱纹舒展着,嘴角带笑,像个含饴弄孙的长者:“你读过《烽火通史》,应当知道一千年前,魔道北君曾经设下人屠大阵,一万人,排成一百排,整齐跪在城门之下,他手中托着一只摄魂沙漏,血红色的沙粒落下刻度线上的一分,手下魔众就砍一排的人,沙子越到底端,漏得越快,人也杀得越多。”

“楚怀玉丧心病狂,嗜杀成瘾,鲜血染了十里之遥,就只是为了……逼自己曾经的师父叶岚出手,而已。”

至此,云衍真人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方长太息一声,语音寂寥,在空荡的石室中盘桓萦绕:“万幸,血战一夜之后,叶岚终是胜了……当年,若没有他,涂炭的生灵何止十万?怕是会有百万,千万之众。”

可这些都是大家说烂了的历史,温辰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师尊,叶岚当年也是花了将近百年时间才成功渡劫,我可没听说过他修过什么无情道,做过什么兵人,我的天赋不比他差,凭什么就要——”

“辰儿,”一只手掌覆在他头上,温热的气息透过来,却冷得他骨髓都要冻结,“当年北方烽火异动的时候,叶岚已经臻至化神大圆满境界,就算这样,他也绝不敢怠慢,立时闭关七年过了渡劫的坎儿,可现在你呢?”

“南方烽火已经升起五年之久,原则上最多再二十几年,魔道南君就要醒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来不及让你按部就班,像寻常弟子那样缓慢攀登,况且,当年从北方烽火异动,到北君率众杀过来,也仅仅只有七年!”

“为师如果有你这样的根骨,定是义不容辞,抛下一切尽力为之,毕竟这是少年时候就一直坚定的目标,这么多年来毫无动摇,只是……”

“罢了,不提我了,再怎么修也不过是个化神之初的老朽而已,你还小,还不懂得如何作为一名战士而生。我原以为,你是从尸骸和硝烟中捡回一条命的人,应该比其他孩子更懂得这些道理,谁想……”云衍真人轻缓地在他发上抚着,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我不懂,我为什么要懂?只因为我没了父母,没了家,就理所当然地要被这样对待吗?

我想要的不多,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行,这难道很过分吗?

我也从来没想过推卸责任,我比你们谁都更想斩杀魔族,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我!

温辰年幼,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说的那些,只是颤抖着,感受着那只手带给自己的灭顶压力:“战乱的年代又要开始了,天灾人祸之前,正道必须枕戈待旦,时刻警惕……世道需要英雄,苍生期盼圣人,辰儿,不巧,你,就是当今最好的人选,师父这样逼你,也是没有办法,你想恨我,便恨吧,大不了功成之后,将我千刀万剐泄愤就是。”

英雄?圣人?

温辰噙着眼泪,不住摇头——师尊,我不是什么英雄,圣人,我只是个普通人,天赋的事不是我决定的,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可以吗?

然而,他的这位师尊,绝不是个会抚慰人的角色,闻着门外脚步声渐近,点头示意过来,从那弟子手中接过一物,轻轻放到他面前的地砖上——

“得道之路艰难,虽九死,犹未悔,我辈同俦,从来不会放弃求索,所以,你也一样。”

临走时,那只手拍了拍他肩头,留下一句草率的结尾:“行了,该说的也就是这些,余下的你好自为之,什么时候想通了,心静了,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紧接着,空中“噼啪”作响,一张隐形的雷网笼罩下来。

驯服一只野兽,往往不能一蹴而就,要经历施压,鞭挞,摧残,不光在肉/体上,更要在精神上,彻底击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