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累,很疲惫!我申请了美国旧金山大学的学籍,还有一周。我想,如果我这最后一周还是不能挽回你的心,那么我就放弃吧。我是女人,不是石头人,我也会伤心的!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却到广州来了……”
“究竟是我上辈子欠他还是欠你,还是你欠他,他欠你?我理不清了,赐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当然,你这样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只怕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可是看着你,看着你再也不会留在我身上的眼神……把我烧一烧就会生成绝望的灰烟,这种压心压肺的痛……”
“唔……”周天赐猛地呻吟一声,整个身体就转过来,然后双喜清清楚楚听见从他的双唇间吐出两个字——
“东卿!”
即便是已经痛到麻木的心,顿时又碎成了四分五裂,“周天赐!”忍无可忍的双喜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给我清醒一点,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啊……”眼泪扑簌而下。
周天赐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似乎有些清醒,可是随即却一把紧紧抱住双喜,“卿姨,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不是卿姨,我是……”她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看见她一直以为的“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她的丈夫完全不克制地泪流满面。
“你说‘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很多时候并不是说不在了,分开了,感情就可以结束的了’,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我一直等着,一直期待他想通了就来找我,一直想着他会回来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他就这样,硬生生把我们的感情撕裂仍还给我!卿姨,那种痛……”赐官紧紧抱着双喜,低哑着嗓音说着,眼泪却还是不住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那种痛,我说都说不出来!”
“求求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双喜用手绢紧紧捂着眼睛,却推不开抱着自己的丈夫,她阻止不了他的痛苦,她更阻止不了自己被迫听着他的痛苦而让自己更加痛苦。
“第一次亲他,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这一辈子都在找的人就在眼前,我却选择跟他敌对。卿姨,我等了他几千年,几辈子,他却要杀我,他要杀我!可是,我就是认定了这张脸,怎么,都放不开手……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可以携手抗敌,可偏偏就是一心希望把幸福带给他的我,我啊,却射了他两颗子弹!”泪水在双喜的旗袍上晕开,滚烫得简直就像岩浆一样。
“别说了,求求你……”
“我看着黛林死在我们的面前,一点点旋转着倒下来,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不会原谅我,不!他不会原谅他自己。但是我还是抱着希望,一个人躲回广州来等着,等着他终于有想通的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他一个人被留在上海,声名狼藉,遍体鳞伤。总是我,一再地把他推到痛苦的深渊里,却还以为我会给他幸福!”
“我不是,不是卿姨……赐官,你醒醒……醒醒……求求你!”
“我很混蛋!卿姨!我混蛋!对他是这样,对双喜也是这样!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也曾经发誓要把最幸福的生活给他们,可是,我自己搞糟了这一切,我不知道,我对得起谁!”声音逐渐转为哽咽,“我总是不停地伤害,伤害!把双喜的幸福摧毁掉,把东卿的人生都摧毁掉——其实,他们,都是我的珍宝……”哽咽得竟不能言,周天赐猛地松开双喜仰天倒在床上,“但是,我却连回头都不想!”
猛地闭上眼睛,双喜离开床边,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我连回头都不想……”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双喜用手绢紧紧压住眼睛,她,已经看见结局了。他,永远不可能回来她的身边,不管几周,几月,几年,他……走掉了!
听见卧室的房门被人狠狠关上,周天赐慢慢睁开眼睛,“双喜,对不起!”她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余力来给她希望,正如她自己说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最无情的人!趁着这次酒醉,把该说得都说清楚给她,她的人生,他只来得及给予补偿。
对不起,双喜!
还有,对不起,东卿!
第17章
他手指白皙修长,却又纤长有力,吸烟的时候就喜欢用拇指跟食指指尖捏着烟,深深吸入一口,再从他润泽的唇间把烟喷出来。白色的烟雾缭绕当中,右颊上深深的酒窝会和着他总是得意洋洋的眼神魅惑人地闪动……
鲍望春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服用了含有安眠效果的药的,可是睡意却迟迟不来。于是起身靠在床头,下意识地掏出烟来。然而当那白色的烟雾升腾出来,那个人的样子就这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得意的,开朗的,耍赖的……还有定定得看着你,好像全世界,他便只得一个你,除了你之外,他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人一样的那些表情,就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再重复。
鲍望春闭上眼睛,不要看他,不要看他,他不在,那个人不在!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人不在!可是下意识地学着他拿烟的样子,下意识勾起唇角想象他笑的容颜……自己竟然无法克制自己去模仿他,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如此清晰地印在脑海,就算想忘记,都那么难!
眉头慢慢蹙陇起来,很冷!在这个南方大城市的晚夏,他却冷得几乎连骨头都颤抖起来,鲍望春抿着唇,伸出手来慢慢挥走眼前的烟雾。一次,他还在,两次,他依然在,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他都在!
到底要怎么样,自己才能够不去想他,自己才能得到一些回温?
见他一次,果然,比做什么事情都累!
等到鲍望春自己意识到自己深深地叹息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可是疲惫的心情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恢复。
披衣起身,鲍望春走到书桌前,打开始终自己贴身带着的包,拿出里面的一封信,又掏出一包火柴,“嚓!”抽出一根擦燃,火苗闪烁里,他看也不看那封口封得很好的信,却把它送到火苗上,然后看着那火苗一点点吞噬掉雪白的纸张,就像吞噬掉自己一天又一天的希望,燃烧掉自己一日又一日的盼望——
每一天,他都会重复这样的动作,烧掉昨天写的信,又坐下来写今天的信。从一年前开始养成的习惯,慢慢地就变成深深印契在骨髓里唯一的向往。
身为一个高级特务,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写遗书往往会泄漏自己的心事和弱点,一旦内容外泄,就会造成任务上不可原谅的疏忽,但是,但是如果不写下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够承受住这样的绝望。
所以,每天烧掉昨天的希望,写下今天的盼望,明天烧掉今天的盼望,重新树立一个新的希望,只有在这样的轮回间,还能偶尔幻想一下,假如自己可以分得一点点的他的温度,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