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在一种微妙却又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嬴政似乎很享受这种“投喂”燕丹的过程,看着对方将自己夹的菜一点点吃完,眉宇间都带着餍足的舒展。
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食案,奉上清口的香茗。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交叠。
嬴政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饮用,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沉吟片刻,便开始向燕丹讲述这一个月来,朝堂之上发生的种种。
他的语气平静,条理清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从阳泉君芈辰回归咸阳,楚系势力如何借机发难,频频在钱粮、人事上与丞相吕不韦一系争执不休;到他如何冷眼旁观,偶尔借力打力,暗中扶持蒙武等人,推进巡视军队、检阅府库的准备工作;再到吕不韦面对楚系咄咄逼人的攻势,如何老辣地见招拆招,稳固权柄……
“芈辰此番回来,气焰更盛,与昌平君、昌文君联手,几乎每日早朝都要与吕不韦的人争吵一番。”嬴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为了郑国渠下一批劳役的征发数目,双方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险些动起手来。”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们斗去,寡人正好看看,这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做事,有多少人是浑水摸鱼。”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语气也低沉了些许:“寡人巡视河西大营与太仓时,所见军容整肃,粮草堆积如山,兵甲锋锐,箭矢充足……不得不承认,吕不韦此人,虽专横跋扈,令人憎恶,但治国理政,确有其能。若非他这些年苦心经营,大秦恐无今日之强盛根基。”
说到这里,嬴政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混杂着厌恶、忌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钦佩。
“有时寡人也在想,若他肯安守臣子本分,尽心辅佐,而非处处掣肘,觊觎王权,该有多好。”
燕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能感受到嬴政话语中那份属于少年君王日益增长的城府与无奈。
厌恶权臣,却又不得不倚重其才;渴望亲政,却又深知根基未稳。
这种矛盾与挣扎,正是成长必经的阵痛。
待嬴政说完,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燕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忽然开口道:“大王,明日……臣想去拜访一下阳泉君芈辰。”
嬴政闻言,略显诧异地挑眉看向他。
燕丹与楚系并无深交,此刻突然提出要见刚刚回咸阳,风头正劲的芈辰,意欲何为?
但他并没有追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可。需要寡人派人提前知会一声吗?”
“不必劳烦。”燕丹摇摇头,“臣自有分寸,只是寻常拜会而已。”
见他如此说,嬴政便不再多问。
他对燕丹有着绝对的信任,相信他行事必有深意。
这种无需言明的默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融洽。
夜色渐深,宫人剪灭了殿内多余的烛火,只留床边一盏昏黄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