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是身子彻底冷下来的男人,老人隔着过道艰难地扭头,看向病床上的儿子,笑着说:“奶奶一辈子,就担心那傻儿子被人欺负了,生怕自己死在他前头,这下好,他先走了,我总算不用担惊受怕了。”
“奶奶,那我呢,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老人的泪水滴在明杨的手背上,说话的语气十分微弱:“奶奶太老了,熬不动了,小明杨……”
声音越来越小,他不得不靠近老人的唇边,听老人对他说的话:“房子,奶奶没本事,一辈子没攒多少钱,就有一个小房子留给你,你卖了它,换钱,要……咳咳咳……要上大学。”
明杨握着奶奶的手,窝在她胸口,使劲儿点了点头。
感受到孙子的回应,老人笑了,再开口只剩了气声:“走……正道。”
掌心的手突然卸了力,明杨抬起头,看着那双不会再睁开的眼睛,红着眼说“好”。
当病人不再是病人,不管人是好了还是没了,都不可能再住在在病房,因为空出来的病房还要接纳新的病人。
遗体停了两天,在医院的帮助下,明杨浑浑噩噩地联系了殡仪馆,然后失神地看着遗体被拉走,被火化。
再出来时,只剩下能放进书包里的两个小小的骨灰盒。
明杨抓着书包想,这是我全部的家人,怎么抱着这么轻啊。
地铁里人不多,明杨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这些年反复回忆的场景,自己四岁时被遗弃的场景,他能想起来被丢掉时是个落叶铺满地的秋天,能想起来自己叫小杨,却想不起回家的路。
被捡去新的家庭,如果生活得还不错,也算是一种新生,大人便会把捡来的那一天当作孩子的生日。
明杨上个月过的十八岁生日,距离他被收养到如今这个不完整的家庭,已经十四年过去了。这十四年里,虽然爸爸傻了点,奶奶老了点,但生活总体算是挺幸福。爸爸脑子不好,一辈子没娶上媳妇,因为不会算账,闲时想搭个棚子摆个小摊儿卖煎饼,也只能在家门口,奶奶腿脚不利索,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负责帮忙收钱。
夏天屋里没空调,他会在棚子的小角落搭张简易书桌,放学后趴在上面写作业,奶奶就一边收钱一边扇着扇子给他赶蚊子。
可就连这么小的幸福,也在一夕之间被夺去了。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邻居才知道明杨的家人同一天去世的事儿,他跟酒吧请了两天假,原想着明杨年纪还轻,家里贸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怕撑不住,谁曾想从他见明杨起,没看见那孩子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