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富贵园戏班的大客人。这位大主顾,乌程本地的坐地户。土生的。
这年头乌程土生的比外来户感觉都要少了。能在长毛大乱之后留下来的都是人品贵重,个个循规蹈矩,要么干脆鬼鬼祟祟。
班主露出他标志性的黑黄后槽牙,恨不得尾巴根插上大尾巴摇几下。他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元宵节来请戏班出场的周生贵又双叒叕进门了!财神爷!
每次周生贵来都有好消息。不是出场,就是出场……最差的,借用小旦出门一趟。反正贼不走空啊不是,盆满钵满到碗里来。班主有种抓耳挠腮的冲动,先忍着。
今天周生贵上门有演出要求。大买卖。
知府、漕运官员们要招待巡抚大人亲临。那可不是得安排好!大凡有一分招待的不周到,上官责怪下来,衙门的正主们升官无望,下面人升迁不成,连假账说不定都要翻出三年前的来对上一对。前面两样至少大伙儿还有条活路。窝里割草谁敢惹上官查账,干死他全家,全族,捎带祖坟都刨喽!
乌程当官的一众咬牙切齿,面目可怕。后果很严重。
长毛杀光之后,很久一段时间空着的牢房最近人满为患。大街上寻衅滋事,打斗争吵?如此恶行天理不容,抓!无故带刀解释不清凶器来源?意图不轨有犯罪嫌疑,抓!……以至于眉目可憎,衣冠不整,或者随地便溲?破坏市容市貌,抓!
没听说知府大人连看门的门房都打了招呼叉出去重新学一下礼仪。
摄于大人们的淫威,总算彻底把亡命之徒、流寇、乞丐甚至街溜子的根子搞绝了。有资格走上乌程大街的那都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之辈。知府大人还特别说了要达到这样的标准:随便上去采访一个路人,人人发言都可以登上《大清日报》这样的水平。主打一个高素质。务必让上峰知晓,乌程治下清正廉洁,安居乐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大乱后新生活幸福的光彩。
小主,
巡抚岂是这么好骗的!
哪怕知府亲自摇旗呐喊下场监督,磋磨衙门的当班差役们天天八个时辰在大街洒扫,乌程能成啥好相貌?差役们哪受过这种苦,暗地问候过多少次上官们八辈祖宗。巡抚心里冷笑一声。结果就悲剧了。知府大人连着知府以下都吃了挂落。
“人丁凋零,痛心疾首啊!当官要为百姓谋生计。眼见官仓中粮米充足,为何百姓面有饥色?难道你们没看见百姓衣不蔽体?多少房屋年久失修,墙塌屋漏的?”
知府心里苦。我尼玛,巡抚大人睁眼说瞎话。一路到衙门,轿帘子都没掀起来一下。要我说路上看到的行人那都是红光满面,衣冠禽兽的。哪有?哪有!哪有大人您说的那些人哪。有的话也早关起来,或者限制出门了!
乌程当官的只敢在心里大声喊冤。他们都明白这么个朴素的道理,官大一级压死人。
所以放弃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