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战线外围,正在指挥马军从外围牵制宋军的娄薛是最先发现事情不对的。
他刚刚将十余个谋克的甲骑派遣出去,分散开来进攻宋军,就听到身后一阵号角声。
身为军人的战争直觉让娄薛毛骨悚然,身后脊梁一阵冷汗渗出,随即回头,只见一面飞虎大旗引着千余马军从身后杀来。
“杀完颜亮!”
金军后备兵马猝不及防,被淹没在了甲骑的洪流之中。
这些甲骑完全放弃了远程攻击手段,只是手持各种长兵,向前突击突击再突击。
“斡卢保,带着你们兵马,上去拦住他们!”娄薛慌忙下令:“俺再分派四个谋克从两翼进攻,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他们!”
斡卢保知道事态紧急,也没有废话,直接带着麾下两个谋克正在休整的甲骑从正面进行了反冲锋。
与此同时,在旗帜与鼓声的指挥下,四个谋克,三百余金军甲骑放弃了进攻宋军步卒大阵,转向之后草草列阵,跟随着斡卢保的旗帜,从左右两方,钳向飞虎甲骑的腰部。
骑兵全力相向冲锋速度何等快速。
在越过溃兵与游骑之后,斡卢保很快见到了那面飞虎大旗,以及在飞虎旗帜之前的熊虎大将。
不用其余人来介绍了,斡卢保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名大将必然是那山东飞虎子了。
杀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实质化,即便以斡卢保这种身经百战的悍将也瞬间变得有些畏缩起来。
然后他就为自己刹那的畏缩感到羞耻,并且迅速将这一点羞耻化作了愤怒。
“宋狗!拿命来!”斡卢保大声怒喝,高举手中丈八长矛,随即猛然刺出。
刘淮右手持沥泉长枪,轻轻将刺来的长矛拨开,双马一错间,左臂伸出,揽住斡卢保的胸腹,肩膀用力,大声喝道:“起!”
刘淮竟然在这名二百多斤的女真汉子从马上拔了出来。
当然,这种骑兵对冲的时候,刘淮也没有擒拿贼将的心思,直接将斡卢保扔到地上,任由后续战马踩踏,随后双手持枪,在马上盘舞起来。
这杆沥泉枪对于李道这种沙场悍将来说都有些过于沉重,然而在刘淮手上犹如灯草烛芯,挥舞起来不用多余动作就能积攒极大的势能,碰着就死,沾着就伤,金军甲骑根本没有一合之将。
对冲之下,金军矛尖折断,飞虎军奋力挺进,双方强弱分明。随后,飞虎军浩荡踏过,劈开了金军阵势,沿着金军突击宋军的路线,从后方插进了金军甲骑之中。
娄薛见状惊骇欲死。
他知道斡卢保可能不会建功,甚至有对方直接战死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这飞虎子竟然如此凶猛,金军六个谋克,近五百的甲骑全力厮杀竟然连片刻都阻拦不住,直接被正面击溃。
在这些机动力量丧失之后,娄薛也无法在一瞬间变出兵马来,只能目眦欲裂的看着刘淮一路破阵杀将,将金军搅得犹如这漫天的雪花一般混乱。
这真的不是金军不英勇,而是金军几乎已经全部投入了战斗,而一开始战斗则必然会产生建制上的混乱,变成散兵。
这支飞虎军与背嵬军混合而成的甲骑队伍,虽然在之前参战时也变得有些混乱,却还是以各种方法被重新组织了起来。
这也就是自古而今,大军作战时往往会留预备队,而不是一拥而上的原因了。
为什么在塔山之战时,即便阵地十分危急,元帅还是命令总预备队不动?就是因为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精锐的部队,以建制来对抗散兵,从而保证胜利一定会属于己方。
此时此刻,刘淮所率领的这支骑兵队伍,就是宋国一方的总预备队。
而金国的总预备队,已经在宋军的数次阻击与拼杀之中被消耗掉了。
在这片战场上,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冲锋,每一次刺矛,每一次流汗,每一次流血都是有价值的。
每一次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也因此,娄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淮击溃了金军甲骑的后阵,并且同样沿着完颜亮突进宋军阵型的路线向前突进。
“杀金贼!”
“杀宋狗!”
两个截然不同的口号夹杂在一起,响彻战场,时而夹杂着欢呼与惨叫,热血与汗气犹如决堤河水般汹涌而出,竟然将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又激回到天上。
刘淮身处阵中,敏锐的感觉到了宋军与金军都已经躁动不堪,这种躁动却不是什么好现象,说明普通士卒听不到或者不想听军官的命令,大军很可能即将失控。
而这个时间比刘淮想得要早得多。
一阵夹杂着惊呼的欢呼声从金军阵中传出,刘淮用长枪砸翻面前一名金军甲骑,杀透敌阵之后,抬眼望去。
透过越来越大的风雪,刘淮只看到宋军前阵的那面‘时’字大旗已经消失不见,代表真完颜王祥的海东青大旗却依旧高举。
这引起了宋军的应激反应,而随之而来的则是金军愈发猛烈的攻击,就连刚刚依旧勉强维持的宋军大阵也已经裂开,宋军以十几或者几十为单位,或攻或守或逃。
而金军也彻底丧失了编制,有的要进攻,有的要整队,有的要防守,有的要追击,甚至有一部在宋军的主动反击中发生了溃败,引得周遭二百余甲骑也纷纷逃窜。
即便不过片刻之后,‘时’字大旗又重新树立起来,但引发的混乱已经无法制止。
大混战开始了。
一般来说,失去建制的兵马是很容易被击破的,然而在此时全都失去建制的情况下,战争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任何名师大将手里了,而是在于那些伍长、什长、都头能不能战,敢不敢战。
也许平日的一顿饭食的多寡,一次赏赐的公平与否,一次不经意的训斥,一次马虎的和稀泥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以点带面,全部崩塌。
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实在是过于令人难受,以至于刘淮几乎本能性的想要立即投入厮杀。
可是此时即便飞虎军也陷入了混战之中,而混编在其中的背嵬军也因为号令不齐而彻底失控,此时聚集在刘淮身边的也只有六百骑罢了。
“大郎君!”张白鱼俊俏的脸上此时全是狰狞:“还请大郎君稍待,我为前锋,为大郎君击破金主!”
刘淮看着这名已经全身都是血红色的麾下第一骑将,摇头正色说道:“四郎,你依旧在我身后,为我掠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现在告诉你,慨然赴死是打不赢战争的,只有让金贼慨然赴死,才能大胜,才能为张伯报仇!”
张白鱼微微一愣,随即低头,不知为何眼泪突兀落下,强自抑制住了之后,方才拱手说道:“那都统郎君要杀向何处?”
刘淮也笑了,挥手拂去了落在眼前的雪花,指了指那金吾纛旓的方向:“当然是了结此战!一举功成!”
说罢,刘淮再次带领飞虎甲骑开始了冲锋,不顾沿途所有人的阻挡,目标直指那面代表的金国皇帝的大纛。
完颜王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随后就怪叫一声,放弃了围攻时俊所部,带着自己麾下二百骑,尾随刘淮杀去。
完颜王祥不是不想将第一猛安全都带出来去支援完颜亮,而是时俊也已经放弃了防守,疯了一般与金军对攻在了一起,在对方不要命的猛攻之下,兵马根本撤不出来,只能拔出二百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