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千余精锐甲骑的前后夹击之下,这些刚刚经历过大战,又强行整饬出来的宋军根本坚持不住,大败溃散,其中数百建制还完整的兵马在刘锜与李显忠的带领下,来到了淮西大军阵中休整。
虞允文与两人相见,皆是相顾无言。
回想着出征之时的豪言壮语,再看看如今的狼狈场景,真让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不过事已至此,除了死战,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各种见招拆招以及分兵支援作战之后,此时的战况已经变得明朗。
靖难大军与鄂州大军联手击溃武平军后,驱逐溃军扫荡威胜军。
而完颜亮则是带着金军此刻所有的机动兵马,围攻淮西大军。
两边都是在以强击弱,都在捏软柿子,都想要以击溃敌方最弱的一部来获取战略上的优势,从而在士气上打击敌方。
现在就看哪一方能咬牙挺到底了。
大怀忠浑身上下皆是血污,挥手召来娄薛:“你且与我过来,去拜见陛下。”
娄薛也是气喘吁吁,换了一匹战马,方才跟着大怀忠去见完颜亮。
“娄薛?”完颜亮拍了拍这名悍将的肩膀:“你好,你很好。移特辇父子是忠臣,你更是忠臣。”
说着,完颜亮对肃立在身边的完颜王祥说道:“你们都是年轻儿郎,下一辈的翘楚,来日必能封侯拜相。”
这就是在许诺前程了,完颜王祥虽然激动,却还能维持,但娄薛就直接跪下重重叩首,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末将必然为陛下效死!”
完颜亮正色说道:“需要尔等的勇力,却不用你们死。咱们君臣应该长长久久才对。现在勿要露出小儿女态,上马!随俺击破面前的宋狗!以夺来日富贵!”
娄薛擦了一把眼泪,重重点头之后,翻身上马,举起长矛高呼:“随陛下!杀宋狗!夺富贵!”
“随陛下!杀宋狗!夺富贵!”
以金吾纛旓为核心,欢呼声逐渐扩散开来,在这片战场上聚集的金军七十个谋克原本已经疲累,许多谋克更是伤亡惨重,如今有战力的算上蒲察世杰也大约只有五千骑,此时听闻完颜亮的亲口许诺,尽是放声高呼起来,士气也随之高涨起来。
完颜亮同样跨上战马,刚想要下令,却只觉得额头一凉,伸出手来,一片雪花落在了手心。
“下雪了……”
“下雪了……”淮西大军阵中,虞允文喃喃自语。
“咳咳咳。”刘锜捂着嘴巴剧烈咳嗽,如同要将肺咳出来一般,片刻之后方才止住,将一抹不易察觉的血色藏在手心之后,他喘了几口粗气,复又举起冰凉的药酒痛饮了几口,方才说道:“此战到了此等地步,虞相公可还有其他说法?”
虞允文摇头:“你们两名宿将都已经如此了,我还能有何办法?无非就是死撑到底,事有不谐唯死而已。”
李显忠卸下了披膊,包扎脖子侧方的伤口,刚刚一支抵近射击的重箭刺穿了他的顿项,锋利的箭头划破了脖颈,差点要了他的命,闻言直接惨笑说道:“你们谁能想到,事到如今,咱们二人此时竟然困顿至此,只能依靠刘大郎来决定此番大战的胜负?”
刘锜摇头笑道:“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日我在富平大战之时,你离西贼归宋之时,即便败了却依旧昂然不失志气,无非是年轻力壮,可以来日方长。如今你我皆老矣,这天下事,终究还是年轻人去做的。”
说着,一名将领急速赶来。
刘锜再次咳嗽了几声,指着那名将军说道:“年轻人来了。”
时俊不知道两名老将是如何议论自己的,此时也没有工夫想些有的没的,在马上拱了拱手说道:“虞相公,刘都统,李总管,金贼要发动进攻了!”
虞允文正色说道:“老夫依旧不识军略,这两位老将也不知道淮西大军的状况,万事由你来作主!”
他还以为是时俊在向他索要某些权力。
时俊闻言摇头:“相公,俺的意思是,金主完颜亮要杀进来了,这是个好机会!”
“那就去做!”虞允文斩钉截铁的说道。
时俊还是摇头,诚恳说道:“虞相公,金主虽然会来,却不会作前锋。若是能挡住金贼便罢了,若是挡不住,金主必然会在先锋破阵而入后,作为第二锋入阵……”
虞允文瞬间明白了时俊所言,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团头大脸上和蔼表情不见,满是决绝:“老夫知道你的意思,老夫就在这里,老夫的大旗就在这里,就算死,也不会移动一分一毫!你速速去统军,不得怠慢!”
“喏!”时俊高声应诺,拨马回头,奔驰数步之后,再次勒马:“虞相公,只要俺的大旗不倒,金贼主力绝对杀不到你面前!”
说着,时俊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向着自家大旗而去。
同样顶着雪花来回奔驰的还有完颜王祥。
完颜亮将前军托付给了他,由他选择进攻方向。
这让完颜王祥觉得身负重任的同时,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在宋军阵线之前试探了数次之后,宋军的防御缺点还真让他找出来了。
这并不是时俊故意露出的缺点,事实上,在经历了行军、大战,又接纳了许多溃兵之后,这个方阵已经变得有些混乱,在个别地方由于将领或者士卒的问题,露出一些破绽实属正常。
而这个破绽确切的来说,其实就是刘锜、李显忠二人率领溃军退入大阵的地方,有些兵马被整饬出来,留在了此地,以作防守。
时俊虽然不能确定金军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却能确定金军破阵之后,肯定要直奔自己的大旗而来,这样就有了事先准备的机会。
确定了主攻位置之后,完颜王祥集结了十个谋克的甲骑,列成了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锥形阵,在前端甲骑各持长兵,居中及侧翼金军则是弯弓搭箭。
这也是破阵能力最为强悍骑兵阵型。
金军在宋军阵前逡巡两次后,齐声发喊,向着宋军阵列砸去。
宋军也早已发现金军的异动,数百居中支援的宋军向此地涌来,然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刀盾后撤,长枪向前,弓弩手给我放!”宋军临阵的一名大嗓门统领官赶紧高声下令。
之前为了应对金军骑兵的骑射,阵前大多只是刀盾兵,而应付甲骑冲阵,刀盾兵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还好时俊带兵严格,长枪兵与刀盾兵虽忙不乱,趁着神臂弩手一轮齐射,将金军甲骑射得人仰马翻的空隙,三百余长枪兵排成六排,将长枪尾端拄近有些湿润的泥土中,紧张的注视着前方。
按照以往的惯例,当宋军枪阵成型之后,金军的攻势就会停下,变成佯攻。
然而这次却是不同,金军在被射翻数十骑后,并没有止步,反而将战马提升至急速。
“杀!”完颜王祥亲自冲锋在队列的最前方,他的盔甲与战马身上插着四五支箭矢,却丝毫不在意。他犹如负伤猛虎一般,向宋军阵线扑去。
宋军统领见状既忧且喜,忧的是金军的生穿硬凿开始后,自己的部下肯定会伤亡惨重;喜的则是对面金将是个蠢货,竟然用骑兵来撞枪阵,只要宋军能挺过第一刻冲击所带来的伤亡,将金军战马停住之后,那金军这一千骑全是砧板上的鱼肉。
丧失千骑后,金军还能打得下去就有鬼了!
完颜王祥当然不是蠢货。
宋金两军相距不过三十步时,正在冲锋的金军之中突然射出一阵箭雨,落入到宋军阵型当中,身着皮甲的长枪兵哀嚎声一片,一时间的伤亡最起码有二百人,枪阵瞬间变得散乱不堪。
宋军统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骑射跟步射根本就是两码事,若说百步穿杨的射雕手在军中是百里挑一,那骑射高手就是在射雕手中百里挑一。
骑兵骑射时,无论抛射还是抵近射击,都是射完就跑,从来不管中不中。原因就是这玩意根本就没有准头。
甲骑排成圆阵回寰射击时还好,若是在冲锋时胡乱抛射,仅仅对友军的误伤就够骑兵喝一壶的了。
然而金军不止在冲锋中射箭,而且将事做的如此狠绝。刚刚同时射出的箭矢最起码有四百支,这根本不是侧翼那些持弓箭的甲骑能制造出的箭雨。
整个锥形阵前半部的金军都在弯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