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慕然“啊”了声,往后仰了仰去看牌子上的字∶“加烤肠和里脊。”老板说了个好,熟练地舀起一勺面糊。
陈京州两根手指捏着手机转了半圈,耍帅地收回兜里,拎着那袋煎饼果子要走∶"那我先走了啊。”
陆慕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陈京州反应很快地把衣服扯起,牢牢捂住自己的衣领“耍流氓啊”
他这副贞洁烈男的宁死不屈模样让陆慕然愈发尴尬起来,定了定神,她松开手,尽可能镇静地问“我车坏了,停在公司没开出来,我能蹭一下你的车吗?”
陈京州恍然大悟,松开捂着衣领的手“早说啊。”他继续往旁边懒懒散地一靠,跟没骨头一样∶“那我等你。”陆慕然松了口气,侧过身和他说话时,余光悄悄地注意着人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她碰到熟人,暗处的那道目光终于消失了。
陈京州边啃着煎饼果子,边向她夸赞∶“张叔这摊子开了十多年了,味道顶顶好,我每次下了班开车绕远路都要过来买。”
陆慕然收回心神就听到这句话,这地方确实离陈京州公司远,为了一个煎饼果子这么费时费力地过来,也确实是只有陈京州能做出来的事了。
张叔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矮矮瘦瘦瘦的,看起来倒极为和蔼,听陈京州夸他手艺好,张叔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大方地给陆慕然多加了一根肠∶“你是小陈的朋友吧,以后想吃煎饼了来这就行,我六点之后都在这儿。”
“好。”
陆慕然晚上其实不吃带油的东西,她饮食管理得很规律,甚至有些苛刻,但今天事出突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份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已经放到她手里了。
张叔大概是看她是陈京州的朋友,给料给的特别舍得,煎饼果子提在手里沉甸甸一份。陆慕然正准备问多少钱,陈京州忽然拿起手机扫了码,转过去屏幕给张叔一看∶“付了啊张叔。”
他嘴里咬着煎饼,说话有些含糊,走了两步,见陆慕然还在发愣,回头叫她∶“发什么呆呢,走了。”
陆慕然回过神,紧了紧背包的袋子,抬脚小跑着跟上。
陈京州的车停在路边,和他花里胡哨的性子不太一样,他车倒是沉稳庄严的黑色。或许是看到陆慕然的目光,陈京州解释∶“我那辆宝贝车被送去修了,这我爸的。”难怪。
上了车,陆慕然微偏过身低头去系安全带,正在这时候,陈京州从另一边上来,他随手将煎饼果子往车上一放,插上钥匙,问道“碰上事了”
陆慕然动作一顿,讶异地抬头看去。
车子成功驶上主路,陈京州余光一瞥,见她没说话,又继续补充∶“而且你以前从没表现出来过这么慌张。”
陆慕然张了张唇,还想狡辩一下,看见后视镜里陈京州那双深邃漆黑的眼镜后,放弃了挣扎。“嗯,好像有人尾随我。”她有些顽然地往后一靠,低垂着睫毛”我爸之前跟我说一个人在南城待着不安全的时候我还不信。”
陈京州“啧”了声“听他瞎说,你同学朋友不都在这边?”
陆慕然扯着唇角露出一个看上去都不像笑的苦笑“我哪有同学朋友。”
她高中的那些朋友都是跟着霍修予认识的,两个人分手之后,她和那些人也没了联系。而职场上,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少,栗子算是一个,可她家和陆慕然家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况且碰到这种突发的事情,栗子来了也不顶什么用。
陈京州愣了愣,仔细一想似乎真是这样,脑子飞快地转了转,他脱口而出∶“不是还有我吗?”他边用余光注意着前面的路,边转头看一眼她∶“你不是有我电话?以后碰到这种事给我打电话发微信都行啊。”
陆慕然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陈京州一蹙眉“怎么了咱俩不是朋友啊”其实还真说不上来是或不是。
毕竟陆慕然对他的定义一直是霍修予的朋友,而不是她的朋友。可在这种时候听到陈京州的这些话,不得不说令她有所触动。她轻轻“嗯”了声,明亮的眸子里终于不再满是颓然∶“是朋友。”
陈京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一路上他话题都没怎么停,陆慕然听着他说,偶尔接几句,好几次都被他逗笑。
燥郁烦闷的心情不知不觉间被扫空,车子在她家小区门口停下的时候,陆慕然才意识到到家了。临下车前,陈京州叫住她∶“你煎饼果子没拿。”陆慕然“……”
她差点忘了自己还顺便买了个煎饼,有些头疼地拿上,陈京州又提醒道∶“你记得放微波炉里热热再吃,冷的不好吃。”
陆慕然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她原本想等着进了小区之后偷偷扔掉,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陈京州的话之后,她鬼使神差地把它带回了家。
直到放进微波炉里,她才回过神来。
陆慕然站在厨房纠结了一会儿,她晚上一向不吃带油的食物,但是没吃晚饭确实有些饿,而且张叔还大方地多送了一根肠,就这么扔掉未免有些太糟踏人家的心意了。
身体永远比头脑诚实,还没想出所以然,陆慕然已经转动了微波炉的按钮。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空荡荡的胃瞬间得到一丝满足。果然如陈京州所说,这家煎饼味道不错。
可向来没有晚上吃东西习惯的人乍然一破例,身体很明显地出现抗拒。这天早上,陆慕然是被胃疼疼醒的。
一抽一抽的绞痛和胀气的下坠感让她头上都冒了冷汗,陆慕然蜷缩着上身,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六点了,她咬着牙给人事发了个请假的微信,躺在床上缓了缓,才勉强撑着床头柜下了床。客厅有常备的药,但从卧室到客厅的短短距离,今天竟然给她走出了西天取经的漫长感。好不容易就着水喝了药,陆慕然浑身没力气地重新躺回床上。
反正假也已经请了,她一天都能躺在床上修养。正好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公司的事,索性用这时间来考虑考虑。
但是疼痛感没让她想出什么,在药效发作之后,她终于沉沉地睡过去。只是睡着睡着浑身有些发烫,被子却还黏在身上踢不开,陆慕然难受地蹙起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束缚感终于有所减弱,陆慕然猛然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和卧室熟悉的吊灯。
她还躺在床上。
梦里那股发糖的感觉不是错觉,她似乎有些发烧了。
陆慕然想翻个身,却半天没翻过来。发烧带来的头晕和胃里的坠痛一同传来,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响,陆慕然没想接,可它吵得她愈发头疼。
没有办法,陆慕然只能费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许久才摸到响个不停的手机。她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凭着意识接通,等对面先说话。陈京州很有辨识度的嗓音传来“陆慕然,你人呢”陆慕然不解“嗯”
”你今天不上班吗我都在你家楼下等了俩小时了。”
陆慕然这时候意识才回笼,费力地眯着眼睛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了。手机上好几条微信消息,除了一条人事发来的和栗子的关心,其余全是陈京州的。
陈京州嘀嘀咕咕“你不是车停在公司了吗不对,你该不会打车走了吧”“不应该啊,我七点就到了,哪有上班去那么早的。”
陆慕然眨眨眼睛,喉咙有些痒,她咳嗽了两声,才道“我请假了。”
她生病之后其实挺明显的,听声音就能够听出来,陈京州皱眉∶“你生病了啊?”陆慕然还是没什么力气地“嗯”了声。“你一个人在家吃药了吗去医院没”
陈京州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过来,让人有些措手不及,陆慕然抿抿唇,一个个回复∶“嗯,吃了,没去医院。”
“现在还难不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京州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或许是生着病容易使人软弱,陆慕然坦诚道“难受。”
身上的灼烧感和胃里的胀痛都让她额头冒冷汗,衣服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更加令人难受。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正当陆慕然以为陈京州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他忽然出声问∶“你住哪栋楼你们小区保安正敬业,不填表非不让我进来。”
“说什么呢臭小子,这不是得保障业主的安全,万一你心怀不轨怎么办?”陈京州立马“哎呀哎呀”地说“哪能啊,我长得像心怀不轨的样子吗”
陆慕然听到电话里传来的不算清晰的对白,才迟钝地意识到陈京州现在正在楼下保安室。一股莫名的暖流涌过心脏,她报了住户号。
陈京州大概是刷刷几笔填得飞快,因为陆慕然听到保安大叔嘀咕他∶“字写清楚一点,哪儿那么着急着见女朋友。”
陈京州“嘿”了声,挑着不是重点的重点回道“你不觉得我字很有特色吗这可是狂草。对了六号楼在哪啊叔”
陆慕然既无奈又好笑地听着他瞎侃,陈京州知道方向之后,一边走得飞快一边还不忘和陆慕然聊天。
“你们小区这保安大叔怎么没有一点鉴赏能力啊我这字多好看,标准的狂草。”
陆慕然忽然想起高中那会儿,他们几个同班,陈京州一直都是班里最皮的那一个。他小时候学的是草书,上学时抄作业,图速度,写得也龙飞凤舞。老师没少骂他,他梗着脖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理直气壮地回怼∶“老江你不懂,这是狂草啊,人王羲之都这么写。”
班主任老江被他气得不行“你有本事跟王羲之一样出名。
他没本事和王羲之一样流传千古,但是靠着一手检讨书在学校出了名。那时候他跟着霍修予去打架,陈京州和隔壁高中的人有怨,打得上头,没注意到什么时候两拨人都跑了,就剩下他和隔壁那个男生,两个人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老江课都没上跑去警局捞他,气冲冲地让他写检讨在升旗仪式上念。
那天刚好撞上表彰大会,陆慕然成绩好,作为优秀代表上去演讲。对着稿子把冠冕堂皇的稿子念完,下去的时候正好和拎着检讨书上台的陈京州擦肩而过。
在老江的眼神下,他就是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念检讨。前面大半段都是网上抄来的标准检讨模板,念到翻页时,陈京州忽然卡了壳。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校领导也皱着眉。
这时候,班上忽然有个男生一惊一乍地说“我草,州哥检讨书怎么在我这儿”“那他手里的第二张是什么”“是我给我女神写的情书啊”
那一刻,陆慕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和其他人一样,向台上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陈京州临场应变的能力倒也很强,索性将手往后一背,站得吊儿郎当的。没了模板约束,他自己即兴发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野马脱缰。
“我深刻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我不该跟别人打架,特别是针对这么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弱鸡,这不仅对学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也对那个弱鸡带来了人生的阴影,希望他以后得到教训,不要动不动挑衅人。”
他这话乍一听似乎有点问题,仔细一听问题还挺大。
最先反应过来的老江赶紧把他打下去,陈京州一副没说够的样子,临走前拿着话筒不松手地补充了一句“谢谢老师的栽培。”
老江气得冒烟,咬牙切齿地说∶“我倒了八辈子霉栽培你。”底下哄堂大笑,陈京州也因此在学校出了名。
陆慕然现在想起来这场景还是觉得可乐,于是就真的没忍住笑出了声。电话那头的脚步声停了,陈京州说“我到你家门口了。”
陆慕然家是密码锁,正想直接告诉他密码,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睡衣。“你等等,我过来给你开门。”“不着急。”